关于李铁 你你你你要站队吗？

得我你你你你要站队吗

每当浪潮来临的时候

你会不会也伤心

在拥挤孤独的房间里

我已经透不过气

本文特约作者——孙雷

前央视《足球之夜》记者

“李铁要下课了吗？”凌晨时分的代驾师傅，听我和发小聊了足球，于是问道。

来自黑龙江的老哥，年轻时在广西做生意，常和当地朋友踢球。一次和几个有专业经历的对手打赌，他们说能赢10个球。老哥不信，心想就算大家都堵在门口，也不能让你赢10个啊。

老哥输了顿饭。他说：“专业的和业余的差别太大了。”

“为啥中国足球连阿曼都赢不了呢？李铁为啥就不行呢？”老哥又问。

每个人都承认专业和业余的差别，但专业和业余的生活离得太远，看到的事儿都一样时，又不一定搞得清了。

一、一线

如果有耐心的话，我真诚希望您可以阅读完整篇文章，在一盏茶和三次深呼吸之后，再做出您的判断，如果非要修改以上描述的一部分，我会把希望改成奢望。

我是2004年入行做足球记者（实习）的。入行之初，最痛苦的事儿是没机会跑一线。

《足球之夜》兵强马壮，容不得我这样初来乍到的小朋友打比赛。所谓容不得，是我能力不够，片子不好。真正常年在一线跑，起码是三年之后的事儿了。

跑一线最大的好处，是除了别人怎么说之外，有机会通过自己的眼睛看。看与事件相关的人做了什么，琢磨他们为什么这么做，问他们这么做的理由。哪怕最初有些对立，哪怕最终也无法和解，但做事的人和观察的人之间的碰撞，相互监督终会带来些善意的进步。

2009年，我报了海利丰吊射事件的选题。彼时网络不如今日发达，比赛现场素材十分有限。没有后来这段公案孰是孰非之前，根本是一头雾水，谁说的也不敢全信。

除了“吊射打假球”的主流声音之外，也有说四川是在给海利丰泼脏水，用来“做”掉青岛，让自己保级的。秉着“公平”的态度，我调查采访了青岛之后，又转战成都。在四川队训练之后，采访了当时的主教练魏群。

时任四川队主教练魏群

“魏指导，有人说之所以把注意力放在海利丰身上，是四川队希望通过这一事件，让海利丰直接降级，间接让四川队保级，您怎么评论？ ”

当时，我认为自己这个问题棒极了。

魏群盯着我，问：“你是哪家媒体的？”

回答出乎我的意料，采访是之前预约好的啊。我被迫回答：“中央电视台……”

魏群仍然盯着我，继续问：“你是中央电视台的，说话要负责，你告诉我‘有人说’是谁说的？”

我蒙了。所谓“有人说”，无非是某些网络上的声音，加上自认为的“公平”对待，两边都要逼问一下的底层心态。

后边的事儿记不清，但是自此之后，我不敢再用“有人说”、“许多人说”这样模棱两可的词，在采访时为自己的意愿做支撑了。

许多年后做《中超吐口秀》，我跟群叔再次说到了这件事，借着那个机会，我表达了感谢。如果不是他率直的怼回来，直到今天，我大概还会自我感觉良好地，引述着来源不明的消息，并用以胁迫他人。

《中超吐口秀》第一季第17期剧照

如今，受到疫情和许多原因的影响，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足球记者”不再跑一线，同时，为数不多跑一线的记者，却无法成为广域受众关注和相信的消息源。 所谓中国足球的报道，停滞在“你说我就信”，或者“TA说我愿意信”的层面。

脱离了一线，流量狂欢的背后，中国足球的媒体和舆论环境正在一步步陷入混沌，找不到秩序与规则。

过往那些通过跑一线搭建起的基础和自信，没了用武之地，没了价值。

二、过往

5年前，高洪波带领中国国家队参加世界杯预选赛，输给了乌兹别克斯坦队，赛后我写了篇文章。

引用这篇文章的一部分，当个过渡，当个阅读思考。

当年高洪波带队遇到的阻碍，和他的历任前任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只是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我们可以更快更全面地，找到他们下课的理由。

高洪波辞职当夜

文章在此：（编者注：引用部分以斜体表示）

2016年10月12日，《写在中国队输给乌兹别克斯坦队之后 》

1、4场只拿1分，该不该骂？

这要看主语是什么。

如果是球迷，请尽情骂。球迷不对这支国家队的成绩和接下来的工作负任何责任，仅仅是看客。无论是气火攻心而骂还是借题发挥而骂，都可以。

但一不辱及球员教练家人，二不挖人家祖坟，这是做人的道德。

对于球员来说，别说话是最好的选择。我非常能理解球员的感受：明明尽了努力，结果还挨了骂，特别憋得慌。

但衷心劝告：承受舆论压力也是球员工作的一部分，赢球被捧输球挨骂，受着。

对于其他和足球相关的从业者来说，憋着这股劲儿把各自的专业做好吧，我相信有扬眉吐气那一天。

我算是第三类人，所以我冷静了一会儿，开始写了这篇文章。

2、中国队到底输在什么地方？

能力。

请原谅我说得如此简单而又不具体。

因为具体涉及到传控射门防守拦截视野判断比赛节奏等方方面面实在太多，一篇真是说不完。

除了输给叙利亚，和韩国、伊朗以及乌兹别克斯坦的结果，都是能力的体现。

从武磊搭档姜宁的首发来看，中国队在这场比赛中强调的是反击速度。双中场中路蔡慧康主守，蒿俊闵主攻，再配上速度快能拿球突破，防守有积极度的双边锋张呈栋+孙可。

保障反击时能投入武磊+姜宁+蒿俊闵+孙可或张呈栋，起码4个点。

这也是考虑到对手克里梅茨转身较慢的特点做出的决定。

除了前15分钟一度打得不错之外，其余的比赛中国队基本被对手的节奏带着走。所谓被动，就是人家想打快，我们就跟着打快，人家想慢下来，我们没机会控球。

这仍然是能力的差异。

原谅我在此处插入另一个小话题：

为什么中国队很少能超水平发挥？

因为选项太多：

我拼命队友会不会和我一起拼？我拼了3分钟不见成效还要不要继续拼？几天之后俱乐部还有比赛胜场奖金挺高的我现在是不是要拼？我们能不能更有技术含量而别总提拼？

诸如此类的理由还有许多。我不是责怪球员不拼，而是当下的选择太多，这是大环境的问题。其中，状态略有不同的队员包括张玉宁、张呈栋和蒿俊闵，我窃以为这和留洋经历有关——他们有过挣命，而不是正名的经历。

能力不足，也没有拼命的理由，那么输球就很正常了。

顺便纠正一个小误区：

这帮人拿着那么多薪水，却踢成这样！凭什么？

答：中国联赛是一个和欧洲几乎完全区隔开的封闭联赛，由于4+1的外援制度，需要起码7名中国球员才能凑齐主力。在眼下足球市场大火但优秀足球运动员缺失的时代，中国球员不停创造着转会费和年薪的纪录也就不足为奇了。

收入提高，并不意味着球员的水平也有相应的提高，这是市场决定的。

3、高洪波是不是合格的中国队主帅？

在佩兰下课之后，足协曾对主教练岗位进行竞聘。当时我的看法是：不会有太多国产教练愿意参加的。

和许多国家队的主帅不同，当中国队的主帅是个非常不划算的岗位：

一、没有中超俱乐部的高薪（虽然中超给土帅的薪水也高不到哪儿去）；

二、比俱乐部的条条框框要多（这不是国企，而更像是国家机关）；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输球的压力远远超过俱乐部：整个国家会上网的人都要骂你。

聪明的土帅是不会选择执教国家队的，而在中超甚至中甲，能给土帅机会的俱乐部也极其有限，于是这造就了一个非常畸形的局面：

中超16家俱乐部，洋帅12人，土帅4人；

中甲16家俱乐部，洋帅9人，土帅7人；

11/32，也就是34.3%。

日本J1、J2联赛的情况是这样的：

J1，18家俱乐部中，洋帅5人，土帅13人；

J2，22家俱乐部中，洋帅0人，土帅22人；

35/40，也就是87.5%

（10月12日数据）（2016年）

在国内的顶级比赛中，本土教练的生存环境是十分恶劣的。盖因主教练这个岗位责任太复杂，不仅要带队训练比赛，还要稳定更衣室情绪，以及和高层搞好关系。

这最后一项，实是难中之难。对外教无论关系再怎么恶化，由于语言和人种区隔，总能留三分主宾之间的敬意。但国产主帅，总是被要求的标准超高，待遇尽量低。因为大家都是中国人，能讲人情嘛。

所以你看，中超这现任的4位土帅，马林、贾秀全、谢峰在各自的俱乐部根基深厚，这是多年的老感情了；而李金羽在赛季初的身份是永昌的总经理，现在这叫兼职。

如此生存环境引发的是连锁反应。我认识不少退役或到了考虑退役年龄的球员，纷纷打消了当教练的念头，因为“太累（不只是工作还有人际关系）、不赚钱、不落好名声”。

所以未来十年，中国优秀的本土教练会进一步减少。

（笔者2021年注：如今，马林、贾秀全、谢峰和李金羽都消失在顶级联赛了，有没有新的、明星级的本土教练诞生呢？）

说回到高洪波。

为什么高洪波会不顾众多网友异议选择任航、杨旭、杜威？

第一、网友人再多，也没什么太多的参考价值（抱歉这么说但这是实话）；

第二、最大程度减少沟通成本；

第三、招一个能力为80但各方面契合的球员，和一个能力85但不听话的球员，所有教练一定会选择前者。

国家队一次集训不过一周左右时间，想让所有球员弄明白球队准备怎么打，许多细节如何布置，然后科普针对对手的研究成果，时间很紧张。

这个过程当中，选择有国家队经验/合作经验的熟人，效率比非熟人高得多。

特别在临场指挥时，这样的默契就更重要了。

所以高洪波选人的思路，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踢出中国队水准的足球”上的。

遗憾的是，上一场输给叙利亚，恰恰就输在了这一点上。

但无论是面对韩国、伊朗还是乌兹别克斯坦，中国队基本上都发挥出了自己的水平。4场当中的3场都是技不如人，仅此而已。

在具体的比赛执行中，高洪波的确存在着一些问题，从首发选择到战术布置等等。但无论是人选还是战术，他这样选择了，因为这就是高洪波的选择。

如同我来写这篇文章，就会写成现在这样，而不是别人那样。其中固然有许多不足，但没办法，我写不出别人的文章啊。

如果高洪波选择竞聘国家队主帅，然后带几个自己的“爱将”故意输得乱七八糟，那他一定是疯了。

据我所知，他没疯。

这也就是他和世界一流主帅之间的差距。输了一场不该输的比赛，但球队也没有在任何一场比赛中崩盘。

若单纯以土帅而论：不惊艳，但良好；

若以全世界范围而论：不惊艳，但合格。

关于辞职，无论是成绩不佳需要负责，还是和高层沟通不畅，眼下的成绩也的确构成了下课的基本条件。

足球是看成绩的，成绩不好终究是需要一个人负责的，主教练永远是最好的人选。

（第4部分与现在无关了，略过。）

5、中国足球还有没有希望？

我不知道，但我要重复一个从前就说过的观点：

中国足球，在足球之前，首先是中国。

中国足球很可观地反映着眼下我们这个国家的许多水平，因为这运动不是纯粹的力量或速度、也不是纯粹的智力或意志力的运动，它太复杂了。

强如梅西也不能完全改变一支球队，睿智如克鲁伊夫也不能拿到所有的冠军。所以如果未来哪位教练拍着胸脯说我能改变中国足球，请别说“让他试试”，因为那一定是个骗子。

可能这话说得有点儿大，但如果有一天手艺人受尊重了，原创被保护了，努力工作的人地位上升了，人和人之间友爱谦让了，所有人努力工作不炒股不炒房也能过上小康生活了，中国足球一定会好。

现在，我们的次序颠倒了。

三、李铁

李铁下课了。

我不知道李铁的下课，能否实现中国足球的拨乱反正。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他的离任而欢欣鼓舞，进而让这个行业可以重启甚至向前一步。

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在李铁下课的前夕，甚至是更长一段时间内。对于这个人的讨论，早就超越了这件事的本质。那么如今，李铁的下课，是否能完成这个行业的拨乱反正呢？

怎么可能。

我想还原一些，我所了解的事实。

2002年世界杯之后，李铁从辽宁加盟英超球队埃弗顿。

2002/03赛季，埃弗顿在英超联赛排名第7位。李铁联赛出场29次，其中28次是首发，包括自2-1战胜阿森纳开始的球队6连胜。其中连续5场，埃弗顿保持0失球。

2003年3月，李铁逐渐丢掉固定出场时间，赛季后10轮英超只有3次出场，和西汉姆的比赛，是赛季首次以替补身份出场。

2003/04赛季是痛苦的一年。英超首轮对阵阿森纳，李铁第66分钟替换昂斯沃斯出场，并在第80和第87分钟连续吃到两张黄牌，被罚下场。那场比赛之后，李铁连续8轮没有获得出场机会。那个赛季，李铁在英超联赛中只有5次出场。

2004年2月，李铁腿骨骨折，开始了长达12个月的休养。

后来，某位当时在埃弗顿俱乐部工作的、足球之夜的前辈告诉我：当时的李铁太着急证明自己了，他在自己伤没有完全好的情况下，强行参加训练，在明明已经能够进入大名单的情况下，造成了第二次骨折。

当时，李铁28岁。

连续两次骨折，让李铁在巅峰年龄的4个赛季里，只参加了1场英格兰联赛杯。2008年，31岁的李铁返回国内，加盟了成都谢菲联。

李铁并非一块顽铁，他是个一直为自己冲动复出代价的人。他的莽撞，由来已久。可仔细想来，成全他之前成就的，也包括他的冲动。

人是复杂的，非要用一时功过去概括一世对错，那是耍流氓。

2011年，李铁身在辽宁宏运，但整年没打过任何一场正式比赛，当时他34岁。李铁自始至终没有宣布过自己的退役，当时，他还在马林的教练组里，兼任着球队的技术分析师。

我曾拿着摄像机等在会议室的门口，那天李铁是第一个到场的人。他接好电脑、架好投影，等着球队的教练组和球员的到来。所有对手的比赛剪辑，以及讲解，都是他自己完成的。那时候，谁也想不到，他会成为10年后中国男足国家队的主教。

这些细节，在如今以李铁为主题的论战中，都是微不足道的。

但这些，是许多人正在讨论的那个人，过往的人生经历，以及更多的经历，塑造了这个人，舆论并不好奇，舆论要搞清楚的，是骂谁更正义，怎么骂更有理。

毕竟，中国队没有足够多的胜利。

四、未来

过往十年，我们随着金元足球而澎湃。广州恒大两个亚冠冠军，满足了许多人的自信与自尊，还有那些属不属于自己都无所谓的面子。

金元撤去，这个行业往哪儿走、怎么走，关心的人并不多。

随着金元而来的大牌教练和球员，获得了人生的独特经历，获得了下一代的经济底气，回到了他们原本的生活，开始下一段的探索。

而中国足球，以及每一个愿意为之负责的个体，和过往许多年一样，挨着骂，受着气，在事业、金钱和人际关系的三岔口走着钢丝。

除了成绩，旁观者什么都不要。除了成绩，从业者做什么都是白饶。

这个本能教会我们团结是金的项目，正在因个体差异而分崩离析。我想起某个朋友几年前讲给我的故事：

教练要我们跑圈，很累。大家相互使眼神，每个人经过的时候，都把标志桶往里踢一脚，然后圈就缩得越来越小。

没必要刻板认定他们是对是错，那是时代和时代里的人真实的行为。他们，有时候就是我们。

翻一翻过往，眼下发生的新闻，是历史的复刻版，充满了深度讽刺的戏谑感。昨天已经过去，明天还将继续。

我相信很多人都深爱着中国足球，用着自己的方式。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界外编辑部（id：jiewaibianji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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